從負債200萬元到“家底”1億元,從“上訪村”到“樣板村”,管口新村的“逆襲”不是偶然,而是一場把“三資”賬本當作鑰匙、把千畝農田當作舞臺的集體奮斗。管口新村黨組織從清理集體資產和盤活集體資源入手,帶領全村通過加強組織建設、規范土地流轉、做活土地文章、深耕糧食產業、壯大集體經濟,走出了一條農業變強、農村變美、農民變富的“蝶變”之路。
近日,走進漕河鎮管口新村的番茄大棚里,村民郭宗芝穿梭在果莖枝條間。“我這才剛來,今年氣溫高,正午那陣子能把人烤化,一般都是下午3點以后再來干活兒。”她抬手抹了把額頭的汗珠,笑得爽朗,“我家的地都入股到村里了,不到7畝,一年能有將近8000元的分紅。不用種地了,閑著也沒事,不如在村里找點活兒干。每天我就管這5個大棚,一個月能有2000多元的工資,比光種地還合適呢!”
從“一人富”到“一村富”,管口新村的賬本越寫越厚。10年前,這里卻是另一番光景,村集體經濟負債累累,村黨組織軟弱渙散,村民內斗頻頻。2014年以來,管口新村黨組織從清理集體資產和盤活集體資源入手,帶領全村通過加強組織建設、規范土地流轉、做活土地文章、深耕糧食產業、壯大集體經濟,走出了一條農業變強、農村變美、農民變富的“蝶變”之路。
從軟弱渙散到安定平穩
找準集體資產流失的“病根”
管口新村的原管家口村和山東大多數村莊一樣,以農業生產為主,村子既不臨城靠廠,也不靠近交通要道,又無其他資源,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傳統農業村落。曾經,這里基礎設施相對老舊,年久失修導致部分村巷的排水管道堵塞嚴重,一到下雨天,雨水橫流,村路就變成了泥塘,鄉親們怨聲載道。
原管家口村黨支部書記管建紅回憶起那段日子,只剩一聲嘆息:“不是不想修,村里欠了200多萬元的外債,實在是沒錢修啊。”怨氣像野草般瘋長——村民們對村班子意見很大,多次集體上訪;村民之間也勾心斗角,常常因為些小事動輒打架斗毆。村子落后,越窮越亂,越亂越窮,像兩股麻繩,越纏越緊,把管家口村勒得透不過氣。
村里的老會計李洪德說:“以前村里也搞過養雞場、磚窯廠,但是我們這幫人辦法老、思路舊,啥都沒干起來,像老牛拉破車,跟不上時代,也拖不動村莊。”2014年村“兩委”換屆臨近,村里幾位德高望重的老黨員私下找到年輕村醫王法義,提出由他來接任村黨支部書記一職。原管家口村村委會主任管邦明說:“法義是大學生,我看著他長大的,知道他的性格和為人,相信他一定能帶著村子變好。”
彼時,王法義不僅當上了村醫,傳承了老中醫父親的醫德,還和妻子一起在漕河鎮上開了24家診所。最忙的時候,他一個人能負責3家診所的門診,單店一天的收入能有上萬元。
要不要舍棄這一切,回村扛起這副擔子?王法義猶豫不決,身為村醫,他見多了因為沒錢治病錯過最佳治療時機而留下遺憾的故事,他希望家鄉能徹底擺脫窮根,大家都能有錢治病。
家人卻表示不解,父親對他說:“法義,你不知道村子里有多復雜,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別看你當大夫、開診所干得挺好,管一個村比你管100個診所還難。”父親的這番話反倒激起了王法義的斗志,決心解解這個難題。最終,王法義放棄了原有的事業,背水一戰,轉身走向了那條塵土飛揚的鄉村土路。2014年12月,經過全村黨員選舉,王法義當選為管家口村黨支部書記。
剛接手村里的工作,王法義面對的是一大堆多年想解決而沒能解決的矛盾和管理混亂的組織。“我們村有個組曾經一年內一口井修了500次水泵,而且還弄張紅紙寫了貼出來。我找小組長談,他還跟我‘硬剛’說水泵就是壞了。我問他,每修一次水泵就得2天,修500次就是1000天,一年一共365天,你是會魔法嗎?”王法義把這件事講給記者,“這其實就是當時我們村集體資產流失、組織管理混亂的一個縮影。”
為了理清頭緒,村“兩委”班子給全村發放了調查問卷,村民反映的問題直指核心——“三資”管理不清。比如,當年管家口村投資興建養雞場,每年花費6000元租了11畝空地,蓋好雞舍后向外出租,年租金才4000元,村里光年租金就要倒賠2000元,還不算建雞舍的成本。如此不合理的合同居然一簽就是幾十年,這樣的合同還不止這一個。
“村集體資產的流失,一方面,是因為村‘兩委’管理集體資產不得當,責任缺失;另一方面,村民更多的是權衡自身利益,不考慮村集體的利益。集體資產的流失直接導致管口越來越窮。”王法義說。
怎么破局?村“兩委”班子從“三資”清理入手,從根本上解決過去村集體“三資”私自占用、低價承包、無償使用及承包合同不規范、承包費長期拖欠等突出問題,一點一點捋順了集體資產。“我們理清資產做的第一件事,是給村里修下水道。”王法義說,既然要修下水道,路兩邊集體用地上的違建棚肯定要拆,村民私自占地種的樹、菜必須要拔。村民盼著通水通路,自然會主動清掉違建,那些被村民侵占的集體土地資產也就順勢收回來了。
“收回來的資產要用到刀刃上。比如,我們把養雞場收回來后建成了有機肥料中心,能回收周邊3.5萬畝秸稈、4個鄉鎮養殖戶產生的畜禽糞便,年生產有機肥萬噸以上。”王法義說。 隨后,村“兩委”接連做這樣的實事兒,一邊做事一邊清理流失的集體資產,同時積極對上爭取政策、資金,用了兩三年的時間持續投資,不斷改造提升,更新林網、硬化道路、改造立面等,管家口村的生活環境得到明顯改善。
一系列焦點難點問題的圓滿解決,讓村民們切實感受到村“兩委”班子干事創業的決心和能力。干部群眾心齊了、氣順了,村里各項工作從此打開了新局面。村民管邦留說:“現在我們村環境好了,再也聞不到溝里的臭味,腳下是平平整整的柏油路,兩邊是亮堂堂的路燈和齊整整的綠植,村‘兩委’真正把我們村子帶動起來了。”
從12萬元第一桶金到“家底”1億元
村民和村集體共同創業
2016年,管家口村已經是一個安定平穩的村莊,在山東省農村綜合類排名大幅提升。“但是,這個穩定只是一時的現象,是我們積極給村民‘畫餅’才得來的暫時穩定。想要長期的穩定,關鍵還是要有錢,村集體有錢,老百姓有錢。”王法義說。
可管家口村是出了名的“沒錢、沒能人、沒資源”,怎么賺錢呢?村子西側的河堤成為了“突破口”。這條河堤長1200米,兩側底下有面積、寬度不等的荒灘、荒地。歷任村集體班子從沒把這條河堤當成正兒八經的資源看待,村民們秉持著“誰占了就是誰的”原則,在河堤兩側種滿了樹。村“兩委”新班子在深入調查、充分論證、細致工作的基礎上,對河堤進行了重新估算,把河堤從頂到向下4米處列為發包面積范圍,并實行公開招標拍賣。村里提出的底價是每米10元,想參與投標的人很多,但前來投標的人都想壓低價格,并在私底下達成一致,只出價1元。
為了破解“1元協議”,村“兩委”提出,班子成員要參與投標,且提報價格要比村里提出的10元價格多5毛錢,但不參與整個招標的實施過程。有了這些參與投標的“托兒”,“1元協議”自動粉碎。最終,村里成功招標河堤收入12萬元,這也是村集體賺的第一桶金。
“我們要發展,還要讓村民參與,土地是最好的紐帶。它既是村民的有形資產,也是村集體實在的資產。通過有組織的資產鏈接,就能把村民和村集體捆綁到一輛戰車上。我們的口號是,村民和村集體共同創業。”王法義說。
2017年,村“兩委”決定采取“黨支部+合作社+公司”發展模式,注冊成立了濟寧春粟農業科技有限公司,村里以村集體資產和農業基礎設施入股,占比60%,村民以土地經營權入股,占比40%。
漕河鎮黨委副書記陳述濤回憶,一開始村民是不愿意流轉土地的,為此村里先后召開了40多場村民座談會,村里的黨員、村“兩委”干部率先把自己的土地經營權拿出來入股給村集體,然后再發動自己身邊的親戚、朋友。村里一共1800畝土地,第一年實現入股800畝,是可喜的開頭。
這一年,土地經營權入股的保底分紅是每畝800元,二次分紅每畝又分到174元,村民還能騰出手來外出打工,總體收入是遠高于自己種地的。看明白這個增收賬之后,原本觀望的村民紛紛主動簽約,第二年就又入股了500畝土地經營權,這樣下來兩年共入股1300畝。其余的500畝土地,村民可以自種,也可以托管給村集體。
土地入股后,靠什么賺錢?這是新班子面臨的新考題,同時市場上也有一些無組織者的聲音。有人找到村里,提出以每畝900元的價格承包全村土地。“一畝地賺100元,1800畝地就能賺18萬元”“你們年輕人沒種過地,直接承包出去就是最好的”……一時間,各種聲音充斥在村“兩委”班子成員耳邊。
“他能把村民的土地拿過去,一轉手就掙100塊錢,村民為什么自己不能掙這100塊錢?我們必須自己經營土地,搞現代農業。”王法義說。
在廣泛考察比較的基礎上,村“兩委”確定了濟寧勵耕農業公司作為合作對象,春粟公司憑借手中土地作為股東全程參與,勵耕農業提供資金、技術,共同經營這1300畝土地,主要種植小麥、玉米。合作第一年種植商品糧(“濟麥22”),村集體經濟增收8萬元,第二年育種(“濟麥44”和“濟麥229”),村集體經濟增收35萬元。
隨后,以春粟公司為平臺積極對接社會投資主體,與濟寧雙屹農業公司開展合作,建成了葡萄園項目。村集體以上級扶持項目資金100萬元、60畝土地入股占52%股份,雙屹公司以100萬元資金入股,占48%股份,項目由春粟公司統一經營。目前,該項目一年就能幫助集體增收15萬元以上。
此外,春粟公司還與科研院所和大專院校技術團隊合作,得到技術指導、信息支持、技能培訓等全方位服務;與益海嘉里、白象、今麥郎等農業龍頭企業簽訂訂單收購協議,暢通銷售渠道。
隨著一系列投資、合作項目徐徐展開,村集體經濟得以飛速發展,不僅償還了外債,還結余了部分資金。
2020年,管家口村和談村建制優化為管口新村,合村后的村集體資產占比,管家口村占60%,談村占40%。與此同時,鄉村振興政策、配套資金也相應就位,考慮到下一步發展,春粟公司改由村集體100%控股,并且終止了同勵耕農業的合作,開始獨立經營。新村集體領辦了春華農業種植合作社,村民加入合作社后依然可以穩定分紅,并且不會造成村集體資產的流失。
2022年起,管口新村的村集體收入穩定超過80萬元。截至今年6月底,新村集體“家底”也已經達到1億元左右。
從“不差錢”到投資現代農業,幸福是奮斗出來的
如今,管口新村的集體收益中,60%用于村級公共事務開支,20%用于入股土地農民二次分紅,10%用于村內幫扶等公益事業,剩余10%作為黨員群眾創業帶富扶助基金。用一句以前流行的話來說,村集體現在“不差錢”。
村民的幸福感攀至歷史新高,今年66歲的管口新村村民呂井華用一句話道盡了滿足:“現在的生活已經好到頂了,再往上也沒處好了。”
但村“兩委”始終抱有憂患意識。春粟公司剛成立的時候,村“兩委”班子定了個規矩:20年之內,集體資產的收益將優先用于發展集體經濟和公共服務建設,暫不安排直接面向村民的錢物發放。春粟公司負責人姜福田說:“公司賺的每一分錢都是集體的,我們村集體經濟仍然很薄弱,需要通過資產再生來滾動投入、擴大經營。”
“而且,發錢發物容易讓村民養成‘不干活也有錢花’的惰性。”王法義說,“集體資產在村子的發展中起到支撐作用。其實管口新村現在的發展面臨很大危機,我們確實沒底子,一步踏錯后果不堪設想。”
在管口新村,經常能聽到的一句話是:“幸福是奮斗出來的!”拿什么奮斗?管口新村的回答是現代農業。
搞農業,村民們非常自信,跟土地打交道一輩子,種地的經驗一籮筐。到底是老經驗更好用,還是新技術更有效?村班子認定了結合的路子,做給村民看。
2018年,葡萄園項目落成過程中,村“兩委”組織村民參與種植,每位種植者都得到一棵葡萄樹。待到第二年葡萄成熟時,村民們迫不及待地品嘗了親自種下的葡萄,“明明是同一批苗,怎么村里種的葡萄這么甜,家里種的又酸又澀?”“這就是技術的力量。”王法義說,從那之后,村民們堅定了跟著村里學習現代農業技術的決心。
與此同時,管口新村已經把全部基本農田建成高標準農田,指針噴灌、固定式噴灌設備實現全域覆蓋。種地再也不是面朝黃土背朝天,而是機械化設備、數字化技術的“全托管”。
面對發展的新階段,王法義又開始琢磨新課題,如何實現糧食、蔬菜種植的新突破?
中國工程院院士、小麥遺傳育種專家趙振東在一次活動中發現管口新村土地已經連片經營且面積較大,非常適合做小麥育種。于是,在趙振東院士的引導下,管口新村從種糧食逐漸轉移到小麥育種方面來。
2022年,管口新村又引進了濟寧紅地種業有限責任公司,并與其共同建立了小麥良種聯合育種實驗室。紅地種業負責人寧洪娣介紹:“我們通過模擬不同的溫度、濕度、光照、二氧化碳濃度等,為小麥育種研究提供可重復、可控制的實驗環境。研究人員可以通過控制環境條件因素,了解這些因素對小麥生長的影響,進而選育出最適宜當地環境條件的品種,就是未來的‘兗麥一號’。”
管口新村積極推進“智慧農業”建設,全力搭建現代農業大數據平臺,通過數字化技術重構農業生產模式,實現了精準化種植、智能化管理與高效化運營。在技術層面,通過建立全方位物聯體系,實時采集空氣、溫度、濕度、土壤pH值、農作物病蟲害等關鍵生長因素信息,搭建并優化作物生長數據模型,實現了從“看天吃飯”到“靠數據管理”的轉變。在經濟層面,通過精準灌溉、施肥和環境調控,提高產量和品質,降低生產成本,提升農產品市場競爭力。在社會層面,通過數據要素賦能農業,探索數字鄉村發展新模式,為鄉村振興提供技術支撐和產業示范。
從負債200萬元到“家底”1億元,從“上訪村”到“樣板村”,管口新村的“逆襲”不是偶然,而是一場把“三資”賬本當作鑰匙、把千畝農田當作舞臺的集體奮斗。未來,管口新村將繼續把錢投向技術、投到種子、投給下一代的高素質農民,讓土地里的“芯片”不斷升級,讓鄉村振興的“密碼”永遠掌握在奮斗者手中。
(韓松妍)
